文:王雅君 图:香港艺术馆
香港著名收藏家、至乐楼主人何耀光先生(1907 ? 2006)收藏的历代书画名迹,向来备受海内外学界和艺坛重视。当中尤以明末清初时期的书画为最多最精,这与何耀光先生特别钟爱这个时期的书画家,息息相关。究其因由,明末清初那段改朝易代的百年动荡,孕育了不少忠臣、孝子、义士、遗民等,透过他们的言行和遗留下来的书画作品,凸显出一种磊落光明的气节与崇高的品格。何耀光先生对此非常欣赏及景仰,他曾谓:“耀光每遇法书宝绘,必考其人而稽其行,其人无悖于道、无亏于德者,方录而藏之。”至乐楼楼主何耀光以书画家人品作为收藏取舍标准亦成为收藏界之佳话。
动荡的时代
明代神宗(1563?1620;1573?1620在位)万历末年,朝政瘫痪,对外征战不断,对内朋党相争、赋役沉重,加上旱灾连年,百姓苦不堪言。一群有志之士于无锡的东林书院论经讲学,研究学问之余,亦议论朝政,倡导改良日益败坏的统治体系,在当时形成一股影响朝野的舆论力量。
至天启年间(1621?1627),熹宗(1605?1627)不问政事,宦官魏忠贤(1568?1627)伺机弄权,扰乱朝政,与东林党形成了激烈对立的局面,不少忠臣被害,朝政加剧腐败,百姓的怨怒更趋白热化。至崇祯年间,各地士大夫纷纷组织文社,其中以江南地区为集结地。其后,东林党更与多个文社结合,组成“复社”,以“兴复古学,务使为用”为宗旨,评议时政,他们的成员更成为明亡之后,南方政权及江南一带抗清力量的核心。
思宗(1611?1644;1628?1644在位)继位后,曾试图励精国治,力挽颓势,然朝纲已混乱不堪,加上外有女真族于北方掘起,屡破明军于辽东的边防,步步进迫威胁;内有国库空虚,天灾令全国最终爆发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出身贫农的李自成(1606?1645),于崇祯三年率众起事,加入闯军,崇祯十六年(1643)于襄阳自拥为“新顺王”,翌年挥军直捣京师。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十九日,思宗于煤山(今北京景山)自缢,明朝终告覆亡。其后,辽东总兵吴三桂(1612 ?1678)降清,大开山海关迎清兵。满清击败李自成的闯军,并于1644年正式入主中原。
其后,明宗室后裔及大臣,先后于南京、福州、广州、肇庆等地建立弘光、隆武、绍武、永历四个南明政权(1644?1662),前后历十八年光景。期间清兵不断挥军南下。清顺治二年(1645),扬州陷落,明将史可法(1601?1645)不屈殉节,爱新觉罗多铎(1614?1649)下令屠城十日,史称“扬州十日”。同年,摄政王爱新觉罗多尔衮(1612?1650)实行一连串摧折汉人士气的政令,包括强迫全国男性剃发,当时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之口号;另外,还有易服令及大兴文字狱等等。此等政令激起江南各地民众忿起反抗,其中以嘉定(今上海西北郊区)地区最为广泛及激烈,引起清军三次屠城,死伤无数,史称为“嘉定三屠”。
清初年间,抗清活动持续,然随着南明政权被逐个击破,不少明廷旧臣、或于南明政权担任官职的复社成员、甚至布衣士子,既有誓死效忠,不降不屈,殉节就义;亦有坚决不仕新朝,避世隐居山林,从此寄情丘壑,不问政事;也有眼见复辟无望,甘愿或被迫遁入空门,寄身于寺庙、道观,度过余生;复有混迹于江湖,以书画维生或著述授徒,专心寄寓丹青或著书立说。透过他们的诗文丹青,我们不难感受得到明末清初易代之际独特的艺术风格。
图片说明:
朱耷(1626?1705)
山水册
1698年作
水墨淡设色纸本十二开册
各23.5厘米×34.2 厘米
这套册页出自清初“四僧”画家之一朱耷,即“八大山人”之手。朱耷别号八大山人,字号特多,雪个、个山等,南昌人。为明宁王朱权后裔,明亡后,出家为僧。其画多有象征寓意,藉以发泄内心积郁。山水学董其昌(1555?1636),兼取黄公望(1269?1354)、倪瓒(1306?1374),惟脱去明丽幽雅而代之以荒寂枯冷。花鸟则渊源自陈淳(1483?1544)、徐渭(1521?1593)等水墨写意风格,笔法雄健泼辣,自成一家。与弘仁(1610?1664)、髡残(1612?1673)、石涛(1642?1707)被后世誉为“四僧”。
全册共有山水画十一页,画家题跋及这册页的主人黄研旅的题跋各一页。八大山人在画中并没有题年款,但从黄研旅的题跋可知,他曾于康熙三十七年(1698)向八大山人重金求画,最后得到此册,当时八大山人已经七十三岁了。
十一页的山水作品,取景、布局、画风都不一样。如第一页,描绘一孤舟于近岸,旁有数株疏秀的树木,予人幽静空灵的感觉,有倪瓒的疏简风格;第二页则描绘一房舍于连锦的山林、急速的瀑布旁,山石及树林填满了通幅空间,用墨湿润而厚重,带有董源的影子;第七页描绘了一大片山林,当中山石的造型比较圆浑,山崖间的“矾头”,空钩光秃的树枝,这都是受到黄公望及董其昌的影响。
晚年的八大山人,冷眼看世界,最后一页所题之诗句:“郭家皴法云头小,董老麻皮树上多。想见时人解图画,一峰还写宋山河。”流露出他晚年依然深藏着对明朝的思念。他的作品集各家之大成,透过笔墨舒发忧情,恣意戏墨,寄情大自然,画中突显强烈的个人风格。